【原创】街角的小酒吧
从公园出来后左转，穿过一个街区，绕过人声嘈杂、烟气熏天的烧烤摊，走进那一排老旧的居民楼中的其中一栋，摸出钥匙打开门，把书包摔在桌上，扑倒在床。
肋骨被什么硌着了，生疼。他没有去看，现在他跟本没心情，心里正窝着一团火。
灰白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因为昨天他一宿没回家闹到学校去。
今天准备上第一节课的时候，走廊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叫：
“我是来看我儿子的！！为什么不行？！！”
然后脚步声由远及近，一个女人闯入所有人的视线。
许久没洗的干枯头发像海藻般披在肩上，明显带着美瞳的眼睛扫视着班里每一个人，画着浓妆，因为刚才剧烈跑动额头上流下一滴汗珠。穿着一件又短又小极为不合身的黄色夹克，拉链拉到一半就停止了，里面的衬衫有两颗扣子没扣，微微露出了丰满的胸，紧紧的裤子勾勒出她那还算修长的腿，脚蹬一双细跟的高跟鞋。
全身上下散发着魔鬼般的让人眩晕的妖娆，目光如同一只狼，还夹杂着烟酒的气味。
她发现了缩在角落假装不认识她的灰白，快步走过去，揪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:“好啊，你小子最近越来越厉害了啊，家都不回，能耐了啊！”
灰白被他扯得歪下了头，心中顿时生起一团火:“关你什么事？！”
女人呆了一下，举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。“你说的是什么话！我是你妈！所以才管你！不然，鬼才会搭理你！”
灰白瞪着她。
“敢不敢当着你同学的面，告诉我们昨晚你去了哪。”女人目光挑衅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。
“我去开了房！满意了吗！？”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上心头，谁也挡不住。
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惊愕的，如同听到了世界末日的噩耗。
迟迟不来的老师终于出现，拉着女人劝:“小孩子嘛，赌气闹着说的，有话好好说，别动手啊。”话头转向灰白，“灰白，来给你妈妈道歉，事情已经做了就没办法了……”
“要我给她道歉不可能！”破罐子破摔的涌上来，谁也没有办法阻挡。
“你就是个废物！”许久没说话的女人突然开口，“跟你那窝囊废的老爸一样，只会写那些东西！有什么用？能赚得了多少钱？好好学习才有出路，不然你连饭都没得吃！你写的东西就根本不会有人看！”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的，只记得狂怒下掀了桌子，快步离开了学校。
其实他昨晚根本没去开什么房，只是不想回家随便找了个旅馆而已，他才不愿回家看那个女人的脸色，也不想听她骂自己的小说。
小学毕业后，作家父亲便与母亲离了婚，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染上了父亲热爱做的事——写作，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。有一天，喝醉回来的母亲无意间发现了他忘记收回的写了整本的小说，对灰白父亲的事业无比憎恨的她，一怒之下把撕得粉碎的纸劈头盖脸地朝他扔过去。
“你要是再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给我滚！”
纷纷扬扬落下的碎纸像是在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，无比沉重的给了他满腔热血狠狠的一击。
从此，他不再叫一声“妈妈”。
从此，他不再对任何人微笑。
但他没有因为受到反对就退缩，相反，他还故意把小说放到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，让那女人看到。
他也是有热爱的愿望想去实现的。
他不想变成一个普通的人，那种放到人群里就认不出的人。
他希望有耀眼的未来，可以让他证明自己不同。
可未来，真的会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的吗？如果，他成功翻越大山，却失望地发现，山的那一边什么也没有，没有想要的东西、要寻找的答案，他该怎么办？后悔曾经的决定吗？
这个问题在他内心中与梦想斗争。
每每想到这，他都会找一些刺激神经的东西让自己不去想。
他去翻了翻冰箱，破天荒的没有酒。酒鬼老妈以往总会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酒，没了就再买添上，比超市换得还勤快。
算了，去酒吧。灰白在校服衬衫外套了一件卫衣，出门了。
街上人很少，除了夜猫子外没什么人，深秋的夜晚，谁不是窝在暖烘烘的家里面呢。
除了他。
在逆风中走了十几分钟，差点没把他冻死，可刚路过的几个酒吧一看就是那种色情三流酒吧，他可不愿进去，估计一进去就会被胸大臀翘的女人逼上床了。
冷就冷吧，最起码要找个外表看起来没那么可怕，人没那么多的。
不久后，他果真看到了一家符合要求的酒吧，位处街角，是一间小酒吧。店外用木板搭了一个颇有情趣的小院，左右各放着一张桌子、两把椅子，梁柱和栅栏都用绿色藤蔓缠绕，像是一间突然空降在这的森林小木屋。门前没放有招待客人的荧光板，甚至没有门店招牌，路人都目不斜视，好像看不见这家酒吧一样，也难怪，装修得如此文雅跟本不像酒吧的酒吧，难免没有客人。
就这样出现在夜色里的一间酒吧，四周弥漫着神秘的气氛。
推开店门，首先看到的是整齐罗列的圆桌，深棕色的木地板，以及整面墙的酒。店内一个人都没有，只有一个男人，身穿黑色调酒服，站在吧台后面带微笑朝他点头。
“欢迎来到‘街角小酒吧’。”
灰白在吧台旁坐下，说:“一杯鸡燕尾酒。”
男人还是看着他:“请问，你是未成年人吗？”
灰白瞪了他一眼:“是又怎样？”
“很抱歉，本店不与未成年人进行交易。”
“什么！”灰白拍着桌子，大叫，“开什么玩笑？有钱你不赚？你怕我没钱付款吗？”
“不，我没有这样认为。我看你只是想借酒发泄情绪，不如我给你调一个有趣的东西？”男人依旧笑容可掬。
“什么？”
男人抄起桌上的调酒杯，往里倒了半杯颜色是天空蓝的液体，然后再倒入一点白开水似的东西，盖好杯盖，然后轻轻地上下晃动，看到这，灰白有点质疑他的水平，不会调一杯毒药给他吧？突然，男人在他额头上触碰了一下，灰白条件反射向后一仰，“你干什么？！”男人没理他，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，把什么东西放进杯里，继而晃了一下，倒进高脚杯中，抬头笑道:“请。”
灰白抽了抽嘴角，凑近看了看那一杯浅蓝色的液体，吞了下口水。
不敢喝啊。
“请你放心，里面无毒。”
灰白在男人“你放心，死了我偿命”的眼神中拿起杯，浅饮一口。
好像还不错。他又喝了一口，整个口腔都是棉花糖那般柔滑甜蜜的味道，难不成他刚才真的把天空放进里面了？哦，还有一丝丝化不开的温暖，像冬天里喝到了热气腾腾的一碗牛肉汤，令人回味无穷。
男人看他满足的睁开眼，嘴角轻扬。“怎么样？”
“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！你既然调的酒这么好喝为什么酒吧客人却很少呢？真奇怪啊。”灰白嘟囔着。
男人垂下了眼，小声道:“你们是幸运的……”
灰白眯起眼: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男人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，“那么，你能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吗？”
灰白呆了一下。“我能有什么秘密……”
“你想出来买醉，是因为你现在很迷茫，对不对？”
“……”
“你在犹豫，你在怀疑，你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，在梦想与现实里徘徊。你一方面想实现梦想，一方面又很恐惧，是因为你父亲！你害怕成为下一个他！”
灰白低着头，没说话，但滴下来的眼泪证明了他内心的所有思绪。是的，他说的没错，自己真的很害怕，害怕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，热爱事业，但最后却一事无成。如果是这样，那努力了还有什么意思？！
到头来功亏一篑，那现在还不如放弃。
可是……
“我该怎么办……”灰白抱住头，泪水“啪嗒”落在桌上。
“嘘，别哭。”男人温柔地拍拍他的肩，小声的安抚道，“你告诉我，你喜欢写作吗？”
“喜……喜欢。”灰白抬起头。
“那就对了，既然你喜欢，为什么不去追赶呢？为什么要留下遗憾？即使不成功，但最起码曾经努力过不是吗？这样最起码在以后不会感慨:‘我当时没坚持，不然一定可以。’而是会这样说:‘我努力过，虽然没成功。’万一你就成功了呢？有梦就去追，不要留下遗憾，你说对吗？”
是的。灰白点点头。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，“前路浩浩荡荡，万事尽可期待。”未来发生什么，我们无从知晓，但只要心中有梦想，一切皆可实现。
他已经收拾好了行装，奔跑在路上，未来无论发生什么，他都不会胆怯。
临走前，男人拿出一只银色的手环，是他刚刚从手腕上取下的，递到灰白面前:“我没什么东西给你，这个，你若不嫌弃，给你留个纪念吧。”
灰白接过，手环在他掌心里沉甸甸的，他说:“谢谢。”
他真的变了，换做是以前，他是不会这样的，在这个夜晚，在这里，他解开了心中的结，换回了最初的他。
男人点点头。灰白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，转身离去。
直到灰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，他才低头，看了看空了的手腕，沉默着。
然后走到店门前挂上停业的牌子，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，嘴角上扬。
“祝你幸福，灰白。”
零点已到，契约生效。
八年后。
“灰先生，关于您的成名作《街角的小酒吧》灵感是什么，可以给我们再讲讲吗？”
灰白站在红地毯上，手持十几支话筒，身边被记者和摄像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“在我十八岁的某天夜晚，我走进了那家酒吧，一个调酒很厉害的人把我从徘徊的道路上拉了回来，告诉我未来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，包括实现梦想，于是现在，我就能有资格站在这里回答你们的问题。”
“我们去探访过您的家乡，可那里并没有您说的这家酒吧。我们也询问过那边的老人，在他们的记忆中，并没有这个酒吧，一直是一间废弃的屋子，您是不是弄错了呢？”
灰白沉默了一会儿，抬头笑道:“这个嘛，你们就自己猜吧。”
他也很想弄明白这个问题。
他考上大学后，特意带着许多礼品回去感谢那人，却看着满是杂物和灰尘的屋子无比惊愕。
“这里啊，很久以前就是空的，一直没人租。”
怎么可能呢。
他翻阅了地图，问遍了人，答案都是:这里从来没有什么酒吧。
唯一能证明的，就是他手上的手环。
那天晚上，他亲手送给他的。
他无比珍视的东西。
只有这个东西，一直支撑着他的念想直至多年以后。
他始终相信，“街角小酒吧”存在于世上。
很多年后，“街角小酒吧”成了那一带的传说。
在你迷茫的夜晚，他会出现，为你调上一杯酒，听你倾诉忧愁烦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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